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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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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趕路,船隊晝夜行船,沒有停歇。

對頭次乘船遠行的歆怡來說,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麽新奇。白天,她四處探索;夜晚睡在輕搖緩擺的船艙內,她總是很興奮地把探索的結果和感受說出來,與葉舒遠分享,直到瞌睡蟲將她催眠入夢。

這晚,正當兩人昏昏欲睡時,她的一句驚人之語讓葉舒遠當即白了俊臉。

“萬一我們睡著後忽然刮大風、起大浪,把船打沈,我們會不會被淹死?”

“閉嘴!這樣的話在行船中是大忌,得避諱!”他斥道。

對他的驚駭她很不以為然。“我就是擔心在不知不覺中葬身魚腹嘛。”

“還說?”他陰郁地看著她。“真不知道有這樣一張嘴,你是怎麽長大的!”

“我的嘴怎麽了?你就這麽討厭我的嘴嗎?”

討厭她的嘴?

葉舒遠的目光落在那張形狀完美的嫣紅櫻唇上,那是他從揭開蓋頭起就難以忘懷的地方,怎會討厭它呢?可是,每當粗鄙的言辭從那裏吐出時,他確實討厭它。就像現在,他既討厭它,又渴望它,一如對她整個人的感情。

他雖然是通曉禮儀的讀書人,但也是正常的男子,當他身邊躺著一個嬌美的女子,而這女子還是他的妻子時,他不可能無動於衷。然而,他卻不能碰她,除了他自己許下的承諾外,也因為她的“利嘴”。

“你真的很討厭我的嘴嗎?”見他遲遲不答,她沮喪地撫著自己的嘴追問。

“我討厭的不是你的嘴,是你的胡說八道。”他猛地將目光從那亂他心智的紅唇上收回,定了定神。“睡吧,別再亂說話了。”

歆怡被他厭惡的神情所傷,但睡意襲人,她的煩惱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當她沈睡夢鄉時,葉舒遠仍張著雙眼為她的“惡習不改”大傷腦筋,也為自己的情感波動困惑不已。

經過幾天的相處,他對歆怡單純的個性已多有了解,可是葉府乃江南有名的書香世家,歷來註重女子的道德,重視禮義廉恥,他很懷疑他心直口快、皇家出身的新娘,是否能帶給他安寧與平靜。

想到這,他的睡意消失無蹤。起身下床,倚在敞開的舷窗邊眺望船外。

初夏的夜空,繁星閃爍,氣候宜人,雖已是深夜,但運河水面依舊繁忙,往來的船只在月色中穿梭,行船時激起的水花“嘩啦啦”地響著,與漲潮的水聲相互應和,給寧靜的夜晚增加了無窮的活力,也讓他的心情漸歸平靜。

二十多天後,歆怡剛上船時的新鮮感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對陸地的渴望。雖然藍天秀水及迎面而來的風讓她身心舒坦,可是被困在有限的空間裏,每天面對同樣的景色、同樣的人,加上葉舒遠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旅伴,因此她越來越不能忍受這種單調的行船生活。

而當她失去耐心時,口中說出的話就更不中聽了。因此,她被葉舒遠訓斥的次數也隨之增加,弄得她更加煩躁,這兩天,她甚至開始躲他。

“格格,今天風大,你在這甲板上走了好半天了,別吹出病來,不如去找額駙說說話吧?”這天午後,當秋兒陪著她在船艙外散步時,見她一直悶悶不樂,不由關切地說。

歆怡生氣了,停下腳步啐道:“你這奴才,離京不過幾日,就連陪我一會兒都不樂意了?明知那人討厭聽我說話,還要我去自討沒趣,你是不是皮癢了?”

“格格冤枉奴婢了。”見她生氣,秋兒趕緊解釋。“奴婢知道格格心情不好,額駙有學問,會逗格格開心,給格格解悶兒,因此奴婢才要格格去找額駙。”

“他那麽恨我,成天只會板著一張臉,哪會逗我開心?”歆怡煩躁地靠在身後的桅座上,哀怨地說:“一天到晚只知道說教,開口禮教,閉口家法,說不上兩句話就要我‘修口德’。他不擔心咬到舌頭,我還聽得乏味了呢。”

“其實,額駙那樣做也是為格格好啊。”秋兒小心翼翼地勸她。

歆怡不高興地說:“好什麽好?他那是嫌棄我,想把我煩死才好呢!”

“這可是格格任性了。”從前艙走來的康嬤嬤接過話,對歆怡說:“額駙待格格有時是嚴苛了點,可用心倒也不壞,格格不可因此冷落了額駙。”

“康嬤嬤,怎麽連你也偏袒他了呢?”歆怡這下更加不開心了。

老嬤嬤趕緊說:“奴婢不敢。格格想想,葉府是書香門第、禮儀之家,如今當家的是葉老爺、葉夫人,媳婦進了門走一步、說一字都得扣著祖宗禮法,否則,就是違了家規,會受家法嚴懲。額駙那樣做,還不是想要格格進葉府後日子好過些。格格如今離開了王府,沒了靠山,奴婢們就算想護主,到了人家屋檐下又有多大的能耐?你自個兒的言行舉止得多留神,以求避災禍,全己身啊。”

康嬤嬤畢竟是有些人生閱歷的老媽子,又是歆怡最信賴的人,說出來的話自然很有分量。

歆怡沮喪地說:“如果得那樣,我不如割掉舌頭做啞巴算了。”

“葉府不是陰曹地府,不會判嚼舌婦割舌之罪。”

就在歆怡發出激憤之語時,一個冷靜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。

三人回頭一看,葉舒遠正站在船艙敞開的窗戶口,仰面看著她們。

原來,她們只顧著說話,全然忘記身後就是船艙。

“君子不隔墻伸耳,你真沒風度。”歆怡毫不客氣地指責他。

而他用手指比比窗戶和她們站立的位置。“這可不是我選擇的,如果你不想讓人聽見自己驚世駭俗的話語,就不該在這裏說話。”

“也或許,我根本就不該說話。”正在氣頭上的歆怡反唇相譏。

沒想到她賭氣的話立刻得到他的讚同。“那樣最好。”

“你這個虛偽的男人、陰溝裏不死的蛆,滿身的迂腐味讓人討厭!”氣極的歆怡大罵著,猛然擡腳踢在撐起的窗板上,一聲巨響,窗板“砰”的一聲關了起來,她旋即往船尾跑去,也不管正在搖櫓的船工和守衛的侍衛,對著船舷外大喊。“福大人!”

副船上很快出現了福大人胖胖的身影。

“格格,有事嗎?”福大人的聲音溫和有禮,讓歆怡有種見到親人的感覺。

她大聲地說:“掉轉船頭,立刻送我回京!”

福大人被她突然的要求嚇了一跳,驚問:“格格,發生了什麽事?”

“我……我要回家……”歆怡的聲音在拂過河面的清風中更加顫抖。

“格格生病了嗎?”

葉舒遠出現在歆怡身邊,代她回答道:“福大人無須多慮,格格沒事,只是久困舟船,有些煩躁。”

福大人臉上立刻出現理解的笑容,大聲寬慰道:“格格安心,明天上午到了清口,我們的船會靠岸補充食物、用品及檢修,格格和額駙也可上岸走走。”

“我不……”

葉舒遠低聲打斷她。“你真想繼續丟人現眼嗎?”

他冰冷的語氣把歆怡鎮住,一時只能呆呆地看著他。而他則轉頭對緊跟在歆怡身邊的康嬤嬤、秋兒說:“帶她回艙!”

他的專橫霸道把歆怡氣得臉都綠了,她甩開秋兒的手。“你沒有權力管我!”

“我有!”他堅定地說。“我有足夠的權力管你,不信你試試!”

“格格,別說了。”見歆怡還想爭辯,康嬤嬤示意秋兒,兩人硬把她拉走了。

一整天下來,歆怡拒絕跟葉舒遠說話,葉舒遠也無意接近她,他們就像兩個彼此憎恨的仇人,各守艙房一角,互不搭理,前幾天兩人間雖有小爭吵,但仍算平靜快樂的氣氛,現在已全然消失。

歆怡氣他不近情理,為人迂腐,對她太苛刻;葉舒遠氣她不懂事,俗話說“家醜不可外揚”,可她卻把兩人間的嫌隙鬧得人人皆知。聽她站在甲板上對福公公喊的那番話,他心寒地想,就憑她這個性,他與她怎可能有安寧的未來?

在失望、沮喪與苦惱中,一夜過去,清口碼頭出現在前方。清口雖然不是運河沿線最大的碼頭,但仍然十分繁榮。

當船緩緩駛入碼頭,停靠在距離閘門較遠的橋下時,歆怡看到岸上有多名官員模樣的男人在等候,而福公公的船已經先行靠岸。

她討厭官場的應酬,可也知道自己身分特殊,今天要想避開是不可能的。好在有八面玲瓏的福公公在,她只須簡單應付幾句就行了。

此刻,她最渴望的是踏上堅實的土地,逛逛異鄉的集市,看看熱鬧的人群。

“康嬤嬤,你真不跟我們下去逛逛嗎?”臨下船前,歆怡問著康嬤嬤。

“不去了,我的腳不靈光,還是在船上候著吧。”康嬤嬤說著又交代丫鬟。“秋兒,好生伺候著格格,別讓人擠著,也別走遠了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秋兒笑嘻嘻地答應,她與主子一樣急著去逛市集。

這時,歆怡看到葉舒遠走出船艙,朝她這走來,立刻轉身往船頭走。雖說對他的氣早就消了,可一想到他一整夜都不理她,她就不願先退讓。

秋兒見她不等額駙就走,心想她一定是還在跟額駙嘔氣,與康嬤嬤憂慮地對視一眼後,便跟隨主子來到船頭,幾個侍衛攙扶著她們走下船。

看著她甩頭而去的樣子,葉舒遠覺得沒趣。如果可以選擇,他寧願待在船艙內看書也不想下船。可是無論他願不願意,身為皇家的新額駙、迎娶新娘回鄉的新郎倌,他都得陪著她出入人前,送往迎來,這是禮節。因此明知她不歡迎他,他仍腳步不停地跟隨在她身後。

剛下船時,歆怡覺得腳步有點漂浮,好像還在船上行走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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